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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七月16

一场火灾改变美国

         三角工厂的事件后来被写进美国高中历史教材中,成为美国现代主流价值观的一部分:生命的价值重于财富。

  刘戈|文

  当我们梳理历史的时候,哪些事件会成为历史的里程碑或者分水岭呢?有些时候是一场战争,有些时候是一个会议,有些时候是一份宣言,有些时候是一个科学发现,有些时候是一场——灾难。

  在纽约这座以众多摩天大楼拼接起来的城市中,有两次巨大灾难改变了美国的历史。一次是2001年的“9·11”,美国世贸中心双子塔被恐怖分子袭击起火倒塌,一次是1911年3月25日的华盛顿广场大楼起火。两次灾难发生的时间正好相差90年。

  在纽约曼哈顿南部百老汇大街和第六大道之间,有一片长方形的绿地,名叫华盛顿广场。广场边上有一栋十层高的大楼,现在属于纽约大学。一百年前,每天也会有很多年轻的女孩走过窄窄的街道,进入这座大楼,不过她们不是去上课,而是去一家叫做三角内衣厂的工厂里做工。这家内衣厂位于这幢大楼最上面的三层——第八层、第九层和第十层。

  1911年3月26日《纽约时报》头版头条的标题特别的长,有24个单词:“141名男女工人死于内衣厂大火;被困华盛顿广场大楼高层;街上尸横遍地;楼内堆尸如山”。标题的下面是这样一段导语:“位于格林尼街与华盛顿广场拐角处的十层大楼中有三层昨天焚毁。大火中141名年轻的男女工人——其中至少125个姑娘——被烧死或者在跳到楼下的人行道上时摔死”。

  这场发生在人们的眼前,被众多纽约人目击的大火唤醒了纽约的良心,也震动了全美国,并且引发了后来一连串社会改革。尽管罗斯福在20年后才上台,可是罗斯福政府的劳工部长后来说,1911年3月25日,“新政从这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三角内衣厂的这场大火被称为“改变了美国的大火灾”。

  “现在躺在陈尸房等人去凭一颗牙齿或者一只烧焦的鞋子辨认的受害者中,大多数是16到23岁的姑娘。她们是三角内衣公司雇来缝制女用衬衫的。这些姑娘中大多数不会说英语。几乎所有人都是她们辛苦劳作的的家庭中主要的经济来源。”《纽约时报》的报道这样描述死者的共同特征——对,她们是从落后地区来到发达地区打工的“外来妹”。和上世纪80年代起从内地到广东等沿海地区打工的“外来妹”不同的是,她们来自外国。她们从波兰、意大利、爱尔兰、俄国等地漂洋过海来到纽约,寻找自己的美国梦。她们大多还没有拿到美国“户口”,年纪最小的只有14岁。

  “4:40,大火爆发了,有些人跑下楼梯,幸免于难,但一两分钟之后,这条通道就被火封死了。姑娘们冲到窗口,然后开始往下跳。人群中人们叫喊着不要跳,她们跳了,穿透破碎的玻璃坠落,在人行道上相互挤压致死。至于没有跳的,就更不必说了——有的尸体只是一堆灰烬”。《纽约时报》这样描述当时惨状。

  我在网上查阅资料的时候,从一名网名“江月”的博客上看到了更为细节的描写。这些细节来自一本近年出版名为《三角工厂——改变美国的一场火灾》的纪实作品。

  “没人知道火是怎样烧起来的。8楼车间里有很多张木制的大裁剪桌,桌上堆着布匹,地上到处是碎布头。借着满地的易燃物,火势迅速蔓延,火舌从一张桌子跳到另一张桌子,很快吞没了8楼,又窜到9 楼。浓烟弥漫,几百名女工在呛人的浓烟和烈火中惊惶地乱跑,哭喊声,惨叫声,玻璃碎裂声,响成一片。”

  “一群女工设法逃到防火梯上,试图通过防火梯逃生。但是,年久失修的逃生梯已经严重锈损,在姑娘们的重量下,防火梯轰然断裂,女工们惨叫着,从高楼上跌落。”

  “大楼下面的人们绝望地看着着火的楼层,无法救助。顷刻,浓烟滚滚的窗口上,出现几个姑娘的脸。她们爬上窗台,站在高高的窗台上,她们的背后是地狱般的烈火,火舌向她们逼近,舔向她们的头发和衣裙。浓烟中,人们看不清她们的脸,也看不见她们脸上绝望的表情。然而,熊熊烈火把她们的身影烙进了美国历史之中。”

  “在无数双焦急、痛苦、绝望的眼睛注视下,姑娘们如同一只只火鸟,裙裾上带着火焰,从24米的高楼上纵身跃下,落到坚硬的人行道上,她们的四肢舒展开来,像一只只从高空掉下来的布娃娃,鲜血从她们破碎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接着,又一个女工从楼上跳下,鲜血四溅。又一个,又一个…… ”

  “楼下,人们张开被单、毯子、被子,试图接住跳下来的女工们。但是,被子毛毯承受不住冲击力,高楼上跳下的身体穿过被单毛毯,沉重地摔在人行道上。地上四散着年轻姑娘们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街道。水龙带里的水喷射到火场,又从空中落到地上,汇入地上的鲜血,淌入下水道。……”

  在阅读和引述这些极富画面感的文字的时候,我的泪水不断地涌出眼眶。

  那一天正好是星期六,发薪的日子,姑娘们已经换下工装,穿上了自己的漂亮衣服,排队领工资,接下来是劳累一周盼来的一个难得的周末,惨剧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1911年3月25日,她们的鲜血流在街头,她们扭曲的身体躺在曼哈顿下东区的街道上。与此同时,她们制作的时髦漂亮的女式衬衣,挂在只隔一个街区的第五大道的时装店里,向世人展示着美丽。而美丽背后的悲惨现实,却需要她们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来展示。

  就在一年前,在纽约的几百家血汗工厂工作的工人们曾经举行过声势浩大的罢工,要求提高工资,减少工时,改善工作条件。三角工厂的女工们也是其中的积极参与者,她们特别要求改善工厂的防火设施,但罢工以失败告终。由于生活所迫,姑娘们不得不回到她们已经意识到随时会发生火灾的工厂。

  就在几个月前,纽约市消防局长克罗克在纽约州议会作证说,消防队救生梯只能达到7层楼的高度,而在纽约市,成千上万的人在7层以上的楼层上工作,一旦发生大火,这些人将无处逃生。事后,他痛苦地控诉道,企业主协会召集会议阻碍了要求他们加强防火措施动议的通过。

  4月5日,一个阴沉的下午,12万工人组成了一条长长的,沉默的河流,河流载着锥心之痛,从曼哈顿的心脏淌过。那是一场沉默的游行,除了哭泣,没有口号。

  在此之前,纽约人并不关心这些近在咫尺的血汗工厂里工人们的境遇。但这次灾难唤醒了纽约人的良知。“我低下自己的头,对自己说,我是有责任的。是的,这个城市的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是有责任的。”一位学者在他的文章中这样写道。人们的负罪感最终落实为一步步的具体措施。

  纽约建立了有25个成员的“改进工作场所安全委员会”。委员会头一年就在纽约视察了1836个工作场所,听取了222个人的相关证言。这个委员会的第一个4年任期,是大家公认的“工厂立法修法的黄金时期”。《劳动法》就是在这一时期通过的。

  三角公司火灾惨案成为立法的依据。《劳动法》规定,工作场所每3个月就必须进行一次防火训练。1912年,立法规定,在7层以上超过200名工作人员的楼层,必须安装自动防火喷淋系统。而在任何一个超过两层、雇员超过25名的工作场所,都必须安装自动报警系统。

  根据委员会的建议,到1914年,纽约州共通过了34项改善工人工作条件和劳动安全的法律。这些法律的通过,被看做是“进步时代”最重要的成果。

  斗转星移,20世纪80年代,制造业开始向中国转移。1993年11月19日,深圳葵涌镇的致丽玩具厂发生了一起类似的火灾,87名女工因为工厂紧锁大门、窗户封闭而无法逃脱,葬身火海。多年之后,香港一些公益组织通过多年艰苦的努力终于从贴牌的意大利公司那里要到了几十万美元的赔偿金,到现在却因为当地不配合,找不到所有遇难者的名单和家属的联系方式。而这场仅仅过去十几年的惨剧已经在公众的视野中消失多年。

  在目睹火灾的人群中有一位名叫弗朗西丝·帕金斯的年轻女孩。1961年3月25日,三角女式衬衣工厂大火灾50年纪念日。一群老妇来到当年她们从烈火中逃生的大楼前,悼念死于那场大火的姐妹们。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成为美国劳工部长——美国政府内阁中第一个女性。在纪念仪式上,弗朗西丝·帕金斯回忆了那场大火如何唤醒了美国的良心,也埋下了她心中为改变劳工命运和捍卫女性权利而奋斗的种子。

  2001年2月15日,三角女式衬衣工厂大火的最后一位幸存者,罗丝·弗雷曼女士去世,享年107岁。美国各大媒体报道了她去世的消息。

  2001年3月14日,纽约市议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了一项反血汗工厂提案。根据这项提案,政府不得用纳税人的钱来购买血汗工厂的产品,诸如警察和消防队员的制服等等。朱利安尼市长否决了这项提案,但市议会又以44:4的压倒性多数废除了市长的否决。

  三角工厂的事件后来被写进美国高中历史教材中,成为美国现代主流价值观的一部分:生命的价值重于财富。

        (原载:商业杂志)

2010七月16

“北侧”向北侧修跑道

                    文    阿忆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这是英国政治学家洛克17世纪留下的一句物权格言。意思是,一处私宅,即使破到挡不住风,蔽不了雨,政丶府仍不能轻举妄动。这是私宅权利在西方世界的明灯,所有公权不得凌驾其上,相反必须避让。2009年1月,我要去洛杉矶,中途在东京成田机场转机,一落一起间,舷窗外的美丽我并不在意,我在努力辨认哪里是2号跑道南端,想一睹举世闻名的7家钉子户。他们在这盏明灯的照耀下,依然拥有自己的土地和住宅。

   成田机场,是日本第一重要的国际机场,却只有1条半跑道。

   60年代,日本政丶府的计划是修3条跑道——1号跑道4000米,2号跑道2500米,3号跑道3200米——但修好第1条跑道用去了12年!

   由于计划用地上的农民拒绝搬迁,政丶府忍气吞声,先是换了个地方建机场,但这里的农民还是拒绝出让土地。拖到1971年,日本政丶府铤而走险,建设有日本特色的资本主义,搞出个类似于《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那样的反动玩意,大举强拆。政丶府只要蛮干,效率肯定成倍提高,这是一个规律,于是1号跑道在1978年建成了。死了13条人命,其中5条命是警察的,没人自丶焚。

    日本这个国家,挺讲脸面,真把人民抗议和国际舆论当回事。2号跑道和3号跑道上的农民不搬家,两条跑道就一直没建。90年代,日本政丶府一边自责,承诺在任何情况下,不使用武力去解决暴力抗法,一边耐心细致地开展政治思想工作,劝农民们回到谈判桌旁,协商解决2号跑道的用地分歧。

   日本很焦急,因为2002年世界杯足球赛要在日韩举行,这是世界杯第1次在欧美以外举行,也是第1次由两个国家联合举办,不能让白人看黄人的笑话,也不能让韩国人看日本人的笑话,所以日本政丶府发誓,一定要在2002年之前修出第2条跑道!在咱中国,为了北京奥运会,拆什么都有道理。但在日本,即使是世界杯,让世代在计划用地上居住的老百姓搬家让道,没有法律依据。这里的农民故土难离,要么土地属于我,要么我自丶焚,谈判僵持了3年。日本政丶府没办法,大赛迫在眉睫,只好把跑道北移800米,避开7个钉子户,建一条2018米长的临时跑道。因为地理屏障,跑道不足2500米的计划长度,世界杯应付过去了,但远程大型客机无法在此起降,只能伺候短程中小飞机。

   2005年1月,日本政丶府觉得这样不行,还是得恢复谈判,求得2号跑道南端7家钉子户的谅解,使跑道完成设计长度。但谈来谈去,7家农民较劲,拒绝任何妥协。国土交通大臣北侧一雄,看状况无可扭转,最终宣布,钉子户不同意卖地拆迁,第2号跑道只能克服困难,继续向北侧延展,所以不再谈判了。

   日本记者一听就笑了,做了个很机巧的新闻标题——“北侧让2号跑道向北侧延展”——如果不出意外,成田机场2号跑道将在2010年建成。

   至于3号跑道,日本政丶府早已放弃,仅两条跑道就折腾了44年。

   现在,日本人终于想通了,与其费这么大财力去拆迁,不如填海造地,不一定多花钱,还省得去麻烦农民。于是,关西国际机场,建在了填海新地。

   有人一定会问,保护极少数人的利益,不会损害大多数人的利益吗!这种问法,没有考虑“谁的权利在先”,只把受益人的数量放在首位,以多数人未来权利的名义,剥夺公民的现实权利,貌似是一种共同责任理想,其实是强盗逻辑。是大家一起当强盗,打劫几个手拿果实的人,丢给他们一点点施舍。

   起落成田机场,不必感叹那些美丽的森林和水溏,还是想想司法文明为好。野蛮,常常会畅通无阻。文明,往往伴随着阻滞。要效率,还是要公正,这不是一个需要思考才能回答的问题。飞离成田机场时,已是傍晚,再晚,就不能起飞了。按照协议,成田机场不提供夜间起降服务,以免影响7家钉子户的正常休息。

   (摘自:读者.2010.15)